第八十七章 南北
果然不出周瑜所料，尽管他一再低调，但还是被路过病房的年轻人所发现，随后周瑜到了医院的事便慢慢在楼里传开了。不少年轻人都围到了病房外，只为瞧一眼周瑜。心想着，要是能说上一句话，或者拿到一个签名，那就更好了。 然后一堆老人见这么多年轻人挤在一起，心中好奇，也跟着围了上来。他们不追星，但就是忍不住想来看个热闹。 眼看围观的人们快要将走廊都给堵上，原本在给两个小家伙讲故事的周瑜终于是忍不住，推开病房门走了出来。 “校长，你能给我签个名么？” “校长，能和你合个影么？” ...... 人群见周瑜出来，忙又上前几步，将周瑜团团围住，七嘴八舌地说着。 “嘘！”周瑜伸出手指示意大家安静，随后轻声说道：“我理解大家的心情，但咱们站在这里会影响医护人员的工作，也会吵到病人。这样，我们大家去楼下，不管是签名还是合影，都行。” “哦！”人群不禁欢呼起来，但很快又被周瑜给制止，随后跟着周瑜往电梯走。 周瑜大致地数了一下跟在身后粉丝，得有个五十多号人，这其中还是剔除了那些看热闹的老人的。 一行人分成两趟才下了楼，周瑜四下张望，领着众人走到一旁人较少的空地上。周瑜看着将自己围成一圈的粉丝，无奈地笑了笑：“现在时间还早，大家排成两队，咱一个一个来，好么？” “好！”众人兴奋地答道，一阵乱哄哄后，便排成了两排整整齐齐的队伍。 排在第一位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小男生，他攥着手机，激动的心，颤抖的手，看着周瑜：“校长，我想跟你合个影，我是你的歌迷，你的歌我都听过，我特别喜欢你，我房间里贴满了你的海报！” 小同学絮絮叨叨的，都有些语无伦次了，其他人也大多一样。 “是吗？谢谢你的支持。”周瑜笑了笑，身体微微向小同学倾斜，伸手比了个“耶”。 合影，我是专业的。 小同学连拍了好几张，这才收起手机：“谢谢校长！”说完，又从裤兜里掏出一支笔：“校长，你能给我签个名么？” 周瑜爽快地答应下来：“你想签哪儿？” 男生扯着自己的衣襟：“能签衣服上么？” “没问题。”周瑜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大名，随后停顿了一下，问道：“同学，你叫什么名字？” 男生愣了一下，周瑜问他名字的时候让他有一种迟到被教导主任抓住的错觉。 “我叫白中辉。” 周瑜点点头，随后在白同学的衣服上写下“祝白中辉同学学习进步！”一行大字。 “谢谢校长！”白中辉激动地道了声谢。 “你的笔能先借我用一会儿么？”周瑜问道。 “没问题，您尽管用！”白中辉用力地点点头，随后便让开位置，却依旧站在一旁不想离开。 周瑜原本以为很快便能搞定脱身，结果陆陆续续又来了一堆人，其中还有不少在外蹲点的狗仔，于是等这场“粉丝见面会”结束时，已经是黄昏时分了。 完成了最后一份签名，周瑜终于是松了一口气，转身便往楼内走去。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，一个女孩子叫住了周瑜：“周老师，请等一等！” 周瑜停住脚步，回过头，只见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，此时正大口穿着粗气。姑娘推着一副轮椅，上面坐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，模样帅气的男生。 两人似乎是一对情侣，看上去似乎是从其他地方过来的。 “你们好。”周瑜笑着跟两人打了声招呼。 “周老师，我和我女朋友都是你的粉丝，您能给我们签个名吗？”男生开口道，声音很轻。 他伸出双手，手上拿着一支笔和一张专辑，大概是见到偶像的缘故，他的双手都在微微发颤。 周瑜一眼便认了出来，男生手上拿着的正是自己九年前发行的第一张专辑《七里香》，封面毫无破损，显然主人对其十分爱护，保养得很好。 这是自己的铁粉啊！ 周瑜很高兴地答应了下来，接过男生手上的专辑和笔，认真地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名字：“谢谢你们的支持！请问你和你女朋友叫什么名字？” “我叫许牧北。”男生高兴地答道，又指了指身后的姑娘：“我女朋友叫秦若南。” 周瑜愣了一下，随后笑道：“很般配的名字，跟你们一样。” “谢谢！”女孩拨弄了一下男生的头发，撅了噘嘴，有些害羞地低下头。 周瑜照例在上面写下祝福语：祝许牧北与秦若南白头偕老！ 随后便将专辑和笔递给男生。许牧北接过专辑，看了一眼上面的祝语，道了声谢，但周瑜却从他的笑容中看到了一丝勉强。 周瑜的目光在男生的双腿上扫了一眼，大概是猜到了什么，正要开口询问，一旁的秦若南开口道：“周老师，我们能跟你合个影么？” “当然，我的荣幸。”周瑜笑了笑，随后走到许牧北的身边，一手扶着轮椅，半蹲了下来。 许牧北和秦若南皆是一愣，随后便难掩脸上的激动，许牧北的手更是颤抖地几乎无法抓紧手机。 但周瑜很快就发现，这颤抖似乎并不是因为激动，而更像是手臂无力所引起的。 许牧北看着手机上那模糊的合影，顿时有些慌了，声音有些急躁且发干：“周老师，对，对不起。” 说着，他的手像是终于支撑不起手机的重量，无力地从空中跌落。 一旁的秦若南却突然伸出了手，紧紧地抓住男朋友的手腕，然后再次将它举起。 许牧北转头看了女朋友一眼，嗫嚅着，却最终什么话也没说。 周瑜心中暗叹一声，随后朝两人笑了笑：“既然是合影，当然是三个人一起拍了。”说完，他抬起手，朝手机屏幕上的快门按钮点去。 咔嚓！ 三人的笑容在此刻定格，周瑜看了眼照片，拍得很清晰，男生帅气，女生漂亮。 秦若南这才放下男朋友的手，正要起身，周瑜却叫住了她，只见周瑜也掏出了手机，镜头对着自己三人。 “看镜头，一，二，三，茄子！” 拍完了照，周瑜却并未急着走，而是看着许牧北，问道：“你的腿，还有刚才......” 许牧北自然知道周瑜想问什么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，沉默了片刻，然后说了三个字：“渐冻症。” 渐冻症又叫肌萎缩侧索硬化症，是运动神经元病的一种。 患上这种病的人开始会出现肢体无力、伴肌萎缩和肌束颤动的症状，随着病情的加重，患者的肌肉会严重萎缩，慢慢失去变成瘫痪状态，如同被冰冻一样。 周瑜前世著名的物理学家霍金，患的就是渐冻症。 而且这种病目前根本无法被治愈，患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慢慢瘫痪，却怎么也阻止不了。 周瑜顿时明白了，正是因为患上了这样的绝症，所以在看到自己的祝词后，许牧北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神情。 白头偕老这样美好的祝词，对身患绝症的许牧北来说，无疑是一种奢求。 想到这，周瑜低头沉默了半晌：“对不起，我刚才并不知道......” 秦若南打断了周瑜的道歉，她紧紧抓着轮椅的把手，抬起头，甜甜的笑容带着一缕霞光：“不，谢谢您的祝福！” 许牧北也微笑地看着周瑜：“谢谢您！” 周瑜愣了片刻，随后从秦若南手中接过轮椅，推着许牧北慢慢地往前走：“能跟我说说你们俩的故事吗？” 夕阳拉长了身后的影子，月牙儿从另一边的天空露出了头，晚风轻轻地吹，云彩慢慢地走。 “我和若南是在大学认识的。”许牧北望着天边，声音温柔，思绪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相遇时的夏天。 “那时候正是军训，休息的时候教官让我们表演节目，我当时比较爱现，加上自认学过吉他，声音也还行，就自告奋勇地上台了。” 许牧北慢慢地转过头来看了周瑜一眼：“您知道吗，我当时唱的就是你的那首《七里香》。我的吉他是高考后才买的，当初为了练会这首歌，好在大学泡妞，我网吧都没去，天天在家弹吉他，弄得隔壁的大爷每天上门说我。” “我那天唱得应该挺不错的，想必能让很多妹子记住我。”许牧北低头，轻轻抚摸着手上拿着的那张《七里香》的专辑，随后又看了秦若南一眼。 “美得你！会弹吉他的男生我见得多的去了！”秦若南咬着唇轻哼一声，嘴角却忍不住地上翘。 许牧北继续说道：“后来一天中午，队伍刚刚解散，我又渴又饿，就去了旁边的小超市买饮料和面包，正巧碰见若南和她同学手挽着手进来。 同学去买饮料了，若南在挑面包。她正弯腰选着呢，然后我走了过来，因为当时大家穿的都是军训的衣服嘛，她也没认出来，还以为我是她同学呢，就直接抬手挽住我的手了。” 说到这，许牧北笑了起来。 周瑜也跟着笑，心想，那必定是很美好的相遇。 秦若南轻轻拍了一下许牧北的肩膀，脸微微发红。 许牧北挑了挑眉，继续说道：“我当时就愣住了，感觉身体有些发僵。我这个人虽然有些口花花，但其实没怎么跟女同学有过肢体接触，所以我记得特别深。 你说也真是奇怪，明明天气那么热，大家也都出了很多汗，女孩子碰上去却感觉软软凉凉的，就像是奶油雪糕一样。” 秦若南强忍着笑：“哪有那么夸张，明明是你心思不正！” “我心思可正了，我当时都呆住了。”许牧北说：“我当时脑子真的一片空白，直到她抬头跟我说话，发现认错人了，尖叫了一声，我这才回过神。” 周瑜看着眼前这对小情侣，脑子里也不由得想起苏姑娘的脸来。 记得那天也挺热的，漂亮的姑娘就像是手中的甜筒，点缀着几缕凉风，冰凉凉甜丝丝，沁人心脾。 许牧北轻轻叹了口气，似乎是在可惜两人挽手的时间太短了：“然后她就认出我是那天唱《七里香》的同学，我也知道了她的名字。我第一次听到若南的名字时，就觉得我们俩还挺配的。” “一点也不配。”秦若南故作嫌弃地说道，脸上的笑容却一直都没停：“其实你唱歌那天，就有同学打听到了你的名字，她们还老是把我跟你放在一起开玩笑，都烦死我了。” “是吗？所以你那天挽我的手，其实是早有预谋的？”许牧北看着自己的女朋友。 “切！自作多情！” 周瑜突然觉得秦若南性格跟小乔还挺像的，都有些傲娇。 许牧北动了动手指，似乎在触摸那个夏天的风：“虽然是闹了个小笑话，但也算是认识了。我们俩虽然不是同班同学，但是一个系的，很多公共课都会在一起上，一来二去的就熟悉了，然后我就发现，自己似乎是喜欢上了这个姑娘。” 两人的手签在了一起，周瑜慢慢地推着轮椅，安静的听着。 “我决定追她，她闺蜜也有意撮合，于是在她生日那天，我抱着吉他走到他们宿舍楼下，用蜡烛摆了一个爱心，我站在爱心中间，唱了一首《简单爱》，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。” “大学四年，我们也闹过别扭，吵过架，但最后还是走过来了。”许牧北将自己从回忆中拉扯出来，神情突然有些落寞：“直到后来，我得了病。” 故事似乎并没有走向一个美好的结局，周瑜注意到了许牧北突然握紧的在发颤的拳头，于是他停下了脚步。 “这种病是绝症，治不好的。”许牧北转头看着秦若南的眼睛，那纯净如天空的双眸里，除了自己，似乎没有其他任何的东西。 “可你说过，你会娶我的。”秦若南依旧笑着。 许牧北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，他低头看着路旁的花草：“我提过很多次分手，但若南坚决不同意。为了给我治病，我们花光了积蓄，还欠了不少钱，甚至若南的爸爸妈妈还说要跟她断绝关系。我想过自杀，却又不敢，不甘心，不舍得。” 秦若南抓着许牧北的手，十指紧扣：“男子汉大丈夫，要说话算话，我等得起，咱们来日方长！” 周瑜看着两人，沉默了许久，开口道：“虽然渐冻症没法治愈，但却可以减缓它的发展，医疗费用上我可以帮你。” 许牧北摇了摇头：“都督，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人同情我。” 他说的，是之前粉丝们对周瑜的称呼。 许牧北抬起有些发颤的手，手里拿着那张《七里香》的专辑。 “这些就足够了，如果不是因为你，我大概也不会跟若南认识，也不会有这些故事。我很高兴，是你的粉丝。”许牧北朝周瑜一笑：“谢谢你了。” “不客气。” 天黑了，路灯突然亮了起来，昏黄的灯光蔓延到粗粝的地砖上，蜿蜒盘旋，铺成一条通向远方的路，看上去很温暖。 许牧北深吸了一口气，对周瑜说道：“时间不早了，我和若南还得回去，都督，再见！” “再见。”周瑜朝两人挥了挥手：“祝你们幸福。” “谢谢。”许牧北挥着手。 “我们会的。”秦若南点点头。 周瑜站在原地看着，直到两人的影子消失在视线尽头。